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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水

1999-04-24 来源:生活时报 (下) 我有话说

双眸顾盼生辉的另一个,现在想来目光里满是乖巧和强悍,该不会开了公司当了女老板?当年的灿烂仅是包装,灿烂后面藏有什么我并不知道。我为过去的浅薄而羞愧。

只有一个消息对我犹如惊雷。她死了,在全大队所有的知青都返城之时,人们忘了她也是知青。人们在她面前大谈此类的事。没有人注意她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变化。她回到草屋里,往堆满破烂衣服的床上一倒,没有起来做饭。她很是累乏。肚子里又有了三个月的胎儿。这事她跟丈夫说过,久盼生个儿子的丈夫脸上并无惊喜,在一阵照例的床上动作之后,丈夫很快就睡着了。他脸上的胡碴很硬很重,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很长,鼻子和嘴里喷出山芋干酒气和蒜臭味。她惊奇她竟与这样一个男人同床共眠8年。那最初使她在寂寞无聊中受到吸引的异性英俊温柔荡然无存。他对她究竟说过怎样不凡的话,才使她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?累乏的她,意识长久地缠绕在这小小的细节上。她知道天色已暗,6岁的女儿在拉她唤她,可她不想动弹。丈夫回来了,见锅灶不冒热气,女儿在哭,一把将她从床上拽起来,顺手扇了两个耳光。这时她才看清了他嘴角线条的丑陋。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,空无一物。天确是黑了。她披散着头发,冲出屋子,冲到水塘边,一气喝干瓶中物,然后喊一声“爹”,一声“姆妈”,纵身扑到水里。等待她仓皇赶到的丈夫的,是一潭黑漆漆的没有光亮的水。这是在夜晚。这是我的想象和虚构。这是想象和虚构中最残酷的真实———她确实是服毒后再投水自尽的。她的死的愿望和行动是双倍的,犹如当初双倍的茫然火热的爱,犹如她对生命的双倍的遗憾和断然弃绝的决心。

只有这个不起眼的神情怯怯的她创造了奇迹。而我,即使在臆想中,也觉得她不可能将我或我们这些孤芳自赏的可怜虫印入脑际。在她的绝望中,是不会闪过我冷漠的影子的,甚至仇恨都不会有。

我们那个乡下有许多口清水塘。它们通常是绿莹莹的。但这些清水塘似与她无缘。在我的印象中,她始终升起在一片黑水中。那水寒冷,杂有水草,像她临终前纷披的乱发,没有一把温暖的梳子来将它们梳通。

我不知道她的父母亲人会不会在过节过年时想起她,为她在祭祀的桌上摆一副碗筷。而我,每每走在城市的人流中,都会觉得那黑压压彼此挨得很近的人头似水一样涌动,其中,就有她的肉体和灵魂在任由吞吐。记忆如筛。记忆一再地挽留她。从黑水中探出头来的她,要对我们说些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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